人如三月
#自由士无聊的癔语
#毕业
“以后有机会一起喝咖啡。”
听到这话，她撑着红伞预示鸿运当头，郑重朝我看来，目送我进考场。
从此以后，我和她即是两派毫无瓜葛的学生。我将在中国大学的院系里做笔记、写小说、上课走神，是宿舍里最不起眼的懒虫。她于次月十五日踏上远离家乡的征途，去往土澳贫瘠又富有的土地，打交道对象有各色人种各种人。
我写下这些时，身为青年人的朝气极尽消耗。我承诺过别人的未来，也从来不是至此以后的五十年或八十年，是从现起记，一秒，一分，时针转过一圈，只是一点点时间。我是这样一个谎言家。从恶如崩，善于插科打诨，擅改规则，最会赖不认帐。我是这样一个社会毒瘤。吃相凶恶，听不懂马克思主义，学不会康庄概念。却无比无比羡慕朝气的魂魄。
每次搀着同学穿过操场，集合上体锻时，常会碰到低年级孩子们体育课下课，三三两两，成群结队，从我身边跑过去。他们说话声音很大，讲着最新的梗，幼稚的行为。我别开眼时，他们一团又跑回来，再折走，为了捡回掉落的什么。
我无比向往这般年轻。向往并渴望拥有一颗大胆勇敢的心脏，一株优游律动的灵魂，一幅修葺粗糙的骨架，三千米长的血管里流淌奔腾滚烫的液体，是红的蓝的白的绿的不要紧。
当一个人醒着时，正像从烈火中。火星迸向四面八方。 ——《奥义书》
有这样强大的触动，睡梦时也会过的充实，辗转反侧自动化深入思考。火星落地吇啦一声熄灭，短暂瞬间，转换频繁，我差点瞎掉，明灭间视线变得昏暗下去，看到日期模糊的某天，夜自习，肩岸灯火通明，体育委员用班费奖励接力的同学吃紫菜，我坐在窗边，思属这个国家青年独有的悲哀和苦难，姚先生激动到扯我的胳膊：“你听春蚕食叶声。”
我才思想回神，竖起耳朵仔细听。我的朋友们，他们年轻又可爱，安静又乖巧，在晚自习的课堂上吃紫菜就像蚕食桑叶。
我喜极而泣朝姚先生说，17年国卷给你用得这么生活，太他妈不容易了。
后来在笔记里找到一段随手写的，或许当天落笔时正是拿到一张不够漂亮的成绩单，我已经不知道了。许多事在少年梦里回顾一遍，漏掉的细节，薄如蝉翼，鸣若擂鼓，春季来时郊游，双休，晚上回家胃同我讲它很空虚寂寞，去厨房觅食会看到窗外白月光探过来，爬上肩岸，和我透露天地的秘密，像折柔情人，如萨克斯般发出语调恰似艺术和灵性的共影。
那天下午看见朋友圈里若大欢庆的照片，冰淇淋一下透彻心扉。像被人用枪举头，脚踩肩膀，爬进一架车厢。没有光，要自己生火。没有人，要自己说话。然后听到一些哭哀声、敲钟声，跌跌闯闯进耳里，这节车厢无窗，我摸到把斧头，用力砸出窟窿让光线从外刺进来，我疼得流泪，扒拉铁皮看向外头，有家长送来的、和朋友结伴的，隔壁车厢和隔壁车厢们热闹到不行——这么快乐么？我坐回黑洞洞的车厢。
“你好？”
没有人回答。
“你好？？”
还是没有人回答。
我大概知道了，从此往后所有路，我需一人走。为此得学会很多生活技能。遇见千篇一律的人，天赐般丧失痛觉，免去诸多困难：摔伤脚踝，指骨断裂，我都毫无感觉。这样磕磕绊绊地去到了目的地，站在草地里回头看，不可能有雪地的行迹，冬天早就过去了，夏天正在头顶，旅途被抹去痕印。
我不悔。
有时我充满了文艺情怀，有时我像一个勇士。我在联考作文上写【此东南一隅雨后放晴】，高考作文上写【落笔时正值窗外疏叶打雨】，我在这时候又什么都可以，什么都敢。这时候，我能拾回在冰场怯于搭讪的懦弱，办公室门口踌躇不前的慌乱，听见别人对我讲“梦想不能太高远”的无措。他们都不了解你，好像认定你什么都不能做——上台紧张一定翻车，和友人道别不哭即是无情，脸红就是害羞，发抖就是害怕。你所祭轩辕的热血是别人放凉的，荆棘上的褐红是前人留下的。当一杯咖啡都不能让你清醒，当挺直背脊仍有嘲笑，当第一份晨曦已不足安慰凉夜受挫的心，我们有什么力量继续坚持呢。我们这样曾经也朝气蓬勃过的孩子们，有什么力量，能对苍天说声“幸有我来山未孤”呢。
心苗尚有根芽在。心血频浇，心火频烧。
——顾随
那天毕业典礼结束，我在逆流在人海中和隔壁班周周合影留念、呼唤姚先生、寻找物理老师，肩上蓝色的毕业绶带仿若千鼎重旦。我这窄窄肩岸，顶过晚自习万灯通火、同桌的头颅、书包。枷锁。最后我们随着人潮走散，像无数次体锻结束，走向教学楼，再穿过去，离开学校大门。高三的学生们拿着几麻袋的书，走进正午的阳光，走进这条无尽的石板街，走进高耸红墙里真正赋予我们的使命，走进一片灰烬与尘埃。
当我们还能回头，还会微笑，还抱有对世界的希望，心中还有沸腾的想法。
请多多包涵，请多多谅解。承蒙不弃，承蒙关照。
余生之路还需多多指教。
我爱我的学校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