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豆一豆
#这篇能看到是缘分，因为我看不到（。）
#“不知如何抵抗lof的屏蔽。”
#丕司马
这班满载的列车终末是黄泉，往人间极乐或无尽天堂。他却像出玩。每每出差会坐在廊边看风景，察觉幻想不再有。现也如此，他要爬下来，五个横杠将他送至下铺。第一步，脚疼，因为没穿鞋而横杠极硬，第二步，脚冷，横杠还是铁的，温度从脚心传上来，第三步不疼也不冷了，他思考起自己报名这列自杀火车的原因，第四步，没想明白，第五步，到底了，他穿好鞋子准备出车厢门去走廊，脚心回温。
他刚拉门，一个人正要从外面进来，与他撞个大满怀。小曹猛地低头，看见一比他瘦小的男人揉着鼻子绕过他身侧钻进车厢，小声说了抱歉，爬到他对床的中铺去。
长期死寂的小曹感到会心一击，觉着满心欢喜，当机立断重新拉门，掏出包零食，递到那人面前。
“椒盐青豆吃不？”
司马和他边吃豆子边聊起来，说道自杀列车，他俩都有点滴后悔但觉得值，指导说保证毫无痛苦，且免费给写一至多部（可歌可泣扣人心弦的）传记，让他从2018活到3018或者4018，小曹爱读诗啊，想做“有的人死了，他还活着”的“有的人”，踏上贼车。说来也巧，这点心境一样，虽不在少，也不在多。又讲起报名原因。司马以前是个芳心纵火犯，他现觉0-80岁的女婴女孩女子女人老妪心中自己一文不值了，想不开，人生瞬间失去意义。小曹听着觉得极好笑，旁若无人地乐起来，豆子差点滑地上，好在司马接住。司马说豆子好吃啊，在哪儿买的。小曹回反正你下次也买不到，寺庙旁边的，老字号，特多人买，排了一上午的队，快晒成人干。说到此处，小曹捏捏胳膊，皮还在，放心了。车厢里别的人看过来，质疑这豆子只是普通的豆子，小曹不在意，耸耸肩说不知道，只看到很多人买，他也去凑个热闹。说话间司马又吃了几颗，评价它越吃越好吃，小曹又非常开心。
列车中转，可以从死路转回生，车长说后悔的可以拿着行李下车了，押金不退，回去好好做人。到这站剩下四个都走了，就小曹和司马还在聊天磕豆子，司马不走是因他坚持这世上只能唯有一个芳心纵火犯，现在媒体说他不是，他自觉新陈代谢去。小曹与他交流思想，也许只因受了媒体欺压，针头相机，内裤被盗，况发现并忍受，况日日如此。
就像老友一样，就像一同的枝头秋叶，檐下野鸟，他们从正午聊到深夜，这辆列车里留下的人都正丧失向生的一切，森林，海洋，高山再也不具备吸引力，只有无尽的黑暗与炭火，只有尘埃与颗粒，能黑白颠倒，梦境成真。而小曹看着司马，他不断开合的唇，潺动的睫毛阴影，他目光里的笑意，突觉不过几短时，碰到他真最幸事，若曾能早些在酒馆遇见，真想将自己交代出去，同此人聊极一生。他多少未再燃起过此番热意，突然尝得情烧之苦，觉得疼痛不堪，觉得窒欲难忍，怎么突然此时才尝，他已将要放弃的一生，在最后几刻燃烧起来。他们聊到嘴皮起火，喝了些王老吉准备睡下，睡前他问小曹叫什么，得到答案后一阵寂静，随后上铺的小曹听见暴起一声，司马从对床中铺直接跳上来，掐住曹丕的脖子大叫：“就是你啊！二代芳心纵火犯！”
小曹满脸蒙逼：“你在新闻啊报纸啊没见过我么？”
“谁他妈要看你——”
司马嚷嚷着要跳车，小曹惭愧得当然想帮他，但这时候必定已然无法成功，那架空调对着他们呜呜地吹，空气清新剂里参杂些怪味，小曹明了，拍拍他肩说还是好好睡一觉吧。
司马说不，当年我缴获这么多少女心时你不知还在哪喝奶呢，如今杀出个陈咬金，我不活下来我司马懿觉得内心很不平和。小曹插嘴，你不懂我内裤还没洗却被粉丝看到时多丢人，你不懂我在网上看见自己多帅被人多喜欢我又有多空虚，你不懂我吃斋信佛只想讨得平凡生活。他一口气说完，司马指着他鼻子骂，你神经病，少女的喜欢能让我长生不老，你不想我想。
可我不想长生不老。天很黑了，小曹在黑暗里看他。
司马又骂了声神经病，回到中铺脸埋在枕头里哭泣。
呜呜呜——那声音悲痛地传来，小曹不知所措，爬起来去找中央空调出风口，拿湿毛巾堵住，问司马：“你看过铁道游击队么。”
“看过，怎么了？”他抽泣地回答。
“你脑补一下人家跳火车的动作，我包里有摄影铁架，可以砸破车窗玻璃你要不试试。”
司马闻言从床上爬下来，自信地说：“我当然会跳火车，一代芳心纵火犯什么不会？”
曹丕：“……”
司马：“你摄影架在哪里呢？”
曹丕：“右边那个包里。”
他还在发呆的过程，司马轰地一声把玻璃砸碎了，桌上的豆子一下被吸出去，司马灵活地贴着外壁爬上顶，消失不见。小曹害怕地抱着栏杆冲窗外大喊：“你不会懂的！！别人不喜欢我，只喜欢我的皮囊，只想和我上|床。”
“你神经病，”司马的声音被风压到变形，“我就不想和你上|床。”
小曹生气，在漏风严重的车厢里艰难下床，关死门，去到另一间无人的车厢躺下。空调风直吹他身上，昏昏沉沉，但仍睡不着，他起来看书，恰好别人床头放了部kindle，他划开界面，里面除了无脑黄文，有文化的就一本：刘玉书《常谈》卷一，反差太大，像侏罗纪世界里见蓝精灵跳舞。他慢慢犯困，见一派光明前方，听腊月二八擀面，他渐渐长睡过去。
离乡已久，未再见得小烧饼或盐煮豆，或早冬里有人沿街走着，其实狐鬼往来，未了云：缘尽，乃去。哪得一天，豆子不慎打撒在地，滚落至一年轻妇人脚下，顺它来了位青衣白面少年僧，殷勤地邀请妇人拿走几颗，哪再得这样一天，曰缘曰业，皆结也。
街上散逛时猛然撞入一个人怀中那也许是上辈子接了他的佛豆，几颗豆豆，轻若百片鸿毛，放在嘴巴里嚼过，能得知盐多盐少，那对方欣喜的眼神，自以为为下辈子谋了多好缘分。此辈子清苦贫难，下一世却能牵到爱人，算福也。
这多像几时年间，几百年前，名寺前的未了恩缘，如同《常谈》所记，都城南北两头多出名的佛刹，春夏交替之际，仕女多多云集，寺里剃着青头、穿花衣鞋的白面少年僧们托上乘着五色香花豆的朱漆盘子，让其尽在妇女衣袖间浮动，好把豆子献出去，并称之为【结缘】，也有不少妇女嬉笑着拿取了去，恰见一僧在一少妇面前殷切献豆，追之不舍，少女乃愤慨地大声责道：良家妇女我是不愿与寺里的僧结缘的！旁的围观都没憋住笑，余下妇女们倒把手缩回袖里，脸红扑扑地离去了。
一豆，就只一豆，而她一颗不取。只一豆，来世结得欢喜缘，得他褪去僧麻袍，你也不再褐披身，双手伤劳，其上生茧成花，只一颗小豆，不求来世报以百豆，若你因此还记得我，再次相逢好生相待，那也真太是好不再过了。
超脱如禅宗和尚，也期待腊月二八，这比涅槃柔和的业火让他在冬季听见蝉鸣，而今未了缘去，人海匆匆一瞥与浮云百代过客，因业不终不尽，因心在烧，致他永未接到。
END.
煮豆微撒以盐而给人吃之，岂必要索厚偿，来生以百豆报我，但只愿有此微末情分，相见时好生看待，不至伥伥来去耳。 ——周作人《结缘豆》
都南北多名刹，春夏之交，士女云集，寺僧之青头白面而年少者着鲜衣华屡，托朱漆盘，贮五色香花豆，碟漫于妇女襟袖之间以献之，名曰结缘，妇女亦多嘻取者。适一僧至少妇前奉之甚殷，妇慨然大言曰，良家妇不愿与寺僧结缘。左右皆失笑，群妇郝然缩手而退。 ——刘玉书《常谈》
感谢姚先生帮我的转译！
以及鸣谢人生！终于可以不打工了！
